1946年,西南联大复员,沈善炯在北大生物学系任助教。在他正在美国交流的老师张景钺教授的牵线搭桥下,沈善炯于1947年获得加州理工学院的入学通知和奖学金,师从该院生物系主任比德尔(George Beadle)学习遗传学。
当时,由于国内战事吃紧,国民政府准备南迁事宜,像这类出国留学的小事,事实上处于无人负责的状态。经经济学家杨西孟教授介绍,沈善炯为留学事,直接去找时任北大校长胡适。
沈善炯第一次见胡适,“发觉先生果然是一个普通的人,非常平易近人”。而胡适看了加州理工学院的奖学金通知书后告诉沈善炯,由北大来帮助处理他的留学事宜。
不到两个星期,沈善炯就收到教育部部长朱家骅的批示,同意他办理出国护照。留学搞定,沈善炯自然要再度拜访胡适,表示感谢。这一次的拜访,让沈善炯发现了胡适身上的可贵之处,也让他留下了深刻印象,至于在几十年后,种种场景还记得非常清晰:
那是在适之先生的家里,晚上8时左右。胡先生对我说,现在向政府申请外汇已不可能,但北大决定派两位年轻人赴美留学,一位是我,另一位是物理系的助教(名字我记不清了),由他私人给我们俩每人90元美金作为赴美的旅费。接着他就将已签名的Chase银行的支票给我,并叮嘱我将来取得奖学金时,再用支票送Chase银行还给他。他在该银行的存款一直用来接济青年学生经济上的需要。
胡适资助青年学人是出了名的,林语堂、李敖等一大批人,都曾受到过他的资助。而且有些人往往要等到很久以后,才知道资助自己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胡适。如果说90美元的资助让人感动,那么,推掉李宗仁的来访而接待沈善炯,就让人更加感佩了:
当他正在和我谈话时,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响了,我想回避,但先生叫我不要走。我听到他对着话筒说:“您不要来了,我现在有事,稍后我会去看您的。”然后把电话挂断了。他笑着对我说:“那是李宗仁来的电话,我没有空……”当时我感到惊讶,要知李宗仁时任国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辕主任,而我只是一个小助教,先生却不因为李宗仁是大官而中止和我的谈话。我想,如果我与胡适先生易位的话,难免我会说:“沈善炯,我有要事,我们择时再谈吧。”适之先生真是一个普通的人,待人不分贵贱。此事使我难忘。
1947年8月,沈善炯准备离开北平回南方准备出国,胡适在百忙之中还找他谈了话。谈些什么呢?主要还是治学研究、为人处世方面的一些细节:
他说,通过几次交谈,他发现我有几个值得注意的事项。他举例说,有一次谈到比德尔时,我曾说比德尔即将获得诺贝尔奖,他认为在没有事实根据前这种说法不妥。还有,他说我在谈吐中,在表达自己的意见时常说某某人也是这样的想法,这也是不妥当的,自己要说或做的事为什么要搬别人出来?寥寥数语,意味深长。
对于恪守“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”的胡适来说,沈善炯的大言炎炎很可能让其反感。不过,谁获诺贝尔奖,本身也是一种预测,很难拿出“事实根据”来,只能根据获奖者所做工作的开拓性或重要性来判断。而事实上,沈善炯的判断并没有错,由于发现基因的跳跃性,比德尔和塔特姆与莱德伯格分享了1958年的诺贝尔生理学及医学奖。
对于胡适的言传身教,进入晚年之后,沈善炯不无感慨地说:“先生已去世多年,我怀念他,没有忘记他留给我的短暂的言教与身教:凡事要独立思考,重视实践;要做个普通人,蔑视那些趋炎附势的风派人物。”